评章新华的经典阐释与传承之路
吴广平,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
当《红楼梦》以其厚重深邃的文学宇宙令许多读者既向往又却步,当这部“百科全书式”的经典在快节奏的当代生活中面临“曲高和寡”的困境,湘潭市第一中学教师章新华以一双“诗性之眼”为钥匙,为世人打开了通往大观园的秘径。这双眼睛,既能洞察“黛玉葬花”中每一片落英承载的生命哲思,又能捕捉“焦大醉骂”粗鄙言辞下《离骚》般的孤愤情怀,更能在大观园的一亭一阁间,读出中国传统美学的精神图谱。
作为莲城教育名师,章新华以学者、教师、传播者的三重身份,完成了这场经典重光的文化实践:其编著的《〈红楼梦〉导读》以“分回解码”的学术匠心,构建起诗性阐释的完整体系;开创的“读写共生”教学法,让“花名签”的文学隐喻在学生笔下获得当代诠释;“听华哥说红楼”系列讲座,更使阳春白雪的红学智慧走入大众视野。这种融“学术深度、教学温度、传播广度”于一体的立体实践,不仅让《红楼梦》从令人望而生畏的文学高峰,转化为可亲可感的精神原乡,更开创了传统文化当代传承的新范式——让经典超越时空的阻隔,成为每个时代都能与之对话的活态存在。
当章新华递来这双“诗的眼睛”,《红楼梦》便亮了:亮在课堂上学生根据“花名签”仿写时闪烁的灵感火花,亮在教师研讨中对“诗性教学”理念的深度共鸣,更亮在普通读者从“沁芳”意境中领悟的生活美学。这光亮,正是经典永恒生命力的最佳见证。
章新华对《红楼梦》的研读,始终以“诗性之眼”为统领,其所编著的高中整本书阅读校本教材《〈红楼梦〉导读》便是这种理念的集中呈现。全书二十万字的架构,如一幅精密的文学织锦,将经典的肌理与神韵层层铺展。
第一部分“分回解读”,前八十回以五回为一单元,后四十回以十回为一单元。前八十回的解读,如解剖诗章般细析文本。每单元辅以1987年版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片段,让“黛玉葬花”的凄婉、“宝钗扑蝶”的灵动在光影与文字间交织,使“花谢花飞飞满天”的诗意场景从纸面跃入读者眼帘。这种“文字+影像”的双重解码,既保留了文本的文学质感,又通过视觉语言放大了场景的诗性张力——当屏幕上黛玉荷锄葬花的身影与书中“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”的文字重叠,悲剧的诗意便有了可触可感的载体。
后四十回的解读既关注情节延续性,更侧重挖掘续作中与前八十回诗性密码的呼应与断裂。如解析第八十二回黛玉噩梦时,既对比前八十回“木石前盟”的纯净诗意,又指出续作中“金玉良缘”的世俗化倾向,引导读者品味“千红一哭,万艳同悲”的悲剧韵律在不同叙事中的变奏。每单元后的“阅读与探究”题,如“龄官画蔷中‘痴’字的多重意蕴”“蘅芜苑‘雪洞’陈设的象征意义”,皆直指文本的诗性内核,而非简单的情节梳理,迫使读者从意象、隐喻等层面深入经典肌理。
第二部分“红楼讲座”十九篇,堪称诗性阐释的典范。这些讲座跳出考据窠臼,直抵人物灵魂深处的诗意本真,将具体情节升华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哲思。
解析“焦大醉骂”时,他并非停留在事件表面,而是敏锐捕捉鲁迅将其喻为“贾府的屈原”的深意,将那段“红刀子进白刀子出”的颠倒狂言置于“离骚”即“牢骚”的楚文化传统中审视。焦大灌过马溺的功勋与被迫吞下马粪的屈辱,形成极具讽刺张力的诗性对照,其悲愤的呼号不仅是个人悲剧,更是一曲预兆贾府大厦将倾的末世哀歌。
讲“小红攀高”时,则从“千里搭长棚,没有不散的宴席”的俗语中,见出小人物在命运洪流中把握机遇的清醒哲思,使其奋斗历程绽放出“好风凭借力”的精神光芒。
讲“龄官画蔷”时,他以“人生自是有情痴”的悲悯,凝视龄官以金簪画“蔷”的痴绝姿态,不仅看到她对贾蔷的炽烈深情,更洞察这份“痴”如何如清泉般涤荡了宝玉的泛爱心灵,使其领悟“各人得各人眼泪”的情缘分定。
对核心人物的解读更见诗性光芒:他描摹黛玉之美在于“意态由来画不成”,是“风华绝代”的容貌与“集古典美女之灵慧”的神韵交融,其葬花之举是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的诗意宣言;他剖析妙玉“欲洁何曾洁,云空未必空”的矛盾本质,从品茶时“绿玉斗”的微妙情愫到雪中赠梅的无声心曲,将这位畸零人内心的炽热情欲与终极悲凉刻画得入木三分。
最具代表性的是对“隔花人远天涯近”的解读。他将宝玉隔海棠花望小红的场景,置于中国古典诗词“咫尺天涯”的意境传统中,阐释为“美在触手可及与遥不可及之间的永恒张力”,既贴合文本细节,又赋予其超越叙事的美学价值,尽显对经典的诗意共情。
附录部分作为全书的有机延伸,为诗性解读提供了多维辅助。《红楼梦》四大家族人物关系表不仅梳理亲属脉络,更通过十二钗的符号标注,暗示人物命运的诗意关联;大观园平面地形图则标注了“潇湘馆”“蘅芜苑”等场景的意象特征,如潇湘馆的“斑竹”对应黛玉的泪,蘅芜苑的“香草”呼应宝钗的冷香,使空间成为人物性格的诗意外化。
1987年版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插曲歌词的收录,更将文字与音乐的诗性打通。当读者伴随《葬花吟》的旋律,吟诵“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”的歌词时,文学的视觉意象与听觉韵律形成共振,强化了经典的诗性感染力。而近年高考相关试题的汇编,则从命题角度反哺诗性解读,如2014年江苏卷对“冷月葬花魂”与“冷月葬诗魂”的辨析,引导读者思考诗意表达的细微差别,使学术性与实用性在诗性统领下达成统一。
这三部分相互支撑,构建起“文本细析—意象升华—辅助佐证”的诗性阐释体系,让《红楼梦》的经典魅力在多层次解码中愈发醇厚。
章新华的《红楼梦》课堂,以“诗性之眼”为纲,将整本书阅读的系统性与文学体验的灵动性熔于一炉,构建起一套兼具深度与温度的教学体系。其革新之处不仅在于方法的创新,更在于让经典的诗性从文本走向生活,从认知走向共情。
章新华的课堂框架始终紧扣“整本书”的完整性,同时以诗性元素为线索串联起阅读的各个阶段,形成“通读—梳理—深研”的递进式结构。
课前准备阶段,他严格遵循课标“通读全书”的要求,指定以“程乙本”为底本的版本(1982年人民文学社版),并引导学生借助校本教材附录中的“四大家族人物关系表”“大观园平面地形图”搭建认知框架。这些工具并非简单的资料罗列:人物关系表中标注的十二钗符号,揭示人物关系及命运的诗性隐喻;大观园图里潇湘馆的“斑竹”、蘅芜苑的“香草”,则成为理解人物性格的诗性坐标。学生在通读时,既能理清家族脉络与空间布局,又能提前感知文本的诗意肌理。
课堂推进中,他将整本书拆解为“神话—现实—幻灭”的诗性叙事链条:以“女娲补天”“木石前盟”的神话开篇,引导学生把握“无材补天”的精神内核;聚焦大观园中“黛玉葬花”“宝钗扑蝶”“湘云醉卧”等诗意场景,解析青春生命与自然意象的互文;最终以“盛筵必散”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收束,让学生在盛衰对照中体会悲剧的诗意张力。这种框架设计,既保证了整本书阅读的完整性,又让诗性成为贯穿始终的精神线索。
在具体教学方法上,章新华创造性地将“选点突破”与“诗性体验”结合,让精读与泛读、鉴赏与创作形成闭环。
他深谙“整本书阅读不能面面俱到”的规律,精选具有诗性张力的“点”作为深入探究的切口。如围绕“花名签”这一核心意象,串联起宝钗“任是无情也动人”的牡丹签、黛玉“莫怨东风当自嗟”的芙蓉签、麝月“开到荼蘼花事了”的荼蘼签,引导学生分析花与人物的精神契合——牡丹的富贵与宝钗的圆融,芙蓉的清逸与黛玉的孤高,荼蘼的晚开与麝月的坚守,让人物性格在诗意符号中立体呈现。这种选点既扎根文本细节,又能辐射全书主题,恰如他自己所言“选点由整体作背景,深化后照应全书”。
更具特色的是“读经典,学写作”的读写共生模式。他以《红楼梦》的写人叙事为范例,引导学生从诗意场景中提炼写作智慧:分析“龄官画蔷”时,让学生模仿“痴”字背后的细节刻画(如“手里拿着一根绾头的簪子,在地下抠土”),体会“以动作写心境”的笔法;解读“笑的交响曲”(史湘云“喷饭”、林黛玉“笑岔了气”、宝玉“滚到贾母怀里”等)时,让学生仿写“不同身份的笑”,感受“笑如其人”的文学魅力。这种将诗性鉴赏转化为写作实践的方法,让经典不再是遥远的文本,而成为可借鉴的创作源泉。
为消解经典与学生的时代隔阂,章新华将课堂转化为诗性场景的“重构现场”,通过沉浸式体验与多维互动,让学生“触摸”红楼的诗意生活。
他善用1987年版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片段搭建“视听桥梁”:播放“黛玉葬花”时,同步呈现原著文字与剧中“花锄、花囊、花帚”的道具细节,让学生在“侬今葬花人笑痴”的唱词与“宿鸟惊飞”的画面中,体会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的诗意宣言;分析“芦雪庵联诗”时,对比视频中“琉璃世界白雪红梅”的景致与文本中“一夜北风紧”的起句,感受“以景衬诗”的艺术效果。这种“文本+影像”的互动,让抽象的诗意有了具象载体。
更富创意的是将民俗场景转化为体验活动:在“斗百草”情节教学中,让学生采集校园植物,模仿书中“以草名对应性情”的玩法(如“牡丹”对“芍药”,“芙蓉”对“茉莉”),在游戏中理解“自然意象与人物命运的关联”;举办“红楼诗会”时,鼓励学生仿写创作,有学生仿黛玉笔调写下“阶前竹影摇清泪,月下花魂伴冷吟”,让诗性创作成为情感共鸣的纽带。
课堂讨论则聚焦“诗性探究”:围绕“阅读与探究”题中“‘沁芳’之名为何胜过‘翼然’‘泻玉’”(呼应2022年高考甲卷),引导学生从“花木映水”的意象美、“元妃省亲”的情境合宜性展开辩论,在思维碰撞中体会“诗意命名的深层逻辑”。这种互动不仅深化了对文本的理解,更让学生学会以诗性眼光观照生活。
从框架设计到方法创新,再到场景重构,章新华的课堂始终让“诗性”与“整本书阅读”互为表里——既以整本书的完整逻辑支撑诗性体验的深度,又以诗性的灵动激活整本书阅读的温度,最终实现“让学生在经典中看见诗意,在诗意中读懂经典”的教学理想。
章新华以“诗性之眼”为火炬,将《红楼梦》的经典光芒从文本解读延伸至社会传播,从课堂教学辐射至文化传承,构建起一套兼具深度与广度的经典普及体系,让红楼诗性在当代语境中焕发新生。
章新华的红学传播始终坚守“普及经典”的初心,以多元载体打破学术与大众的壁垒,让《红楼梦》的诗性走向更广阔的天地。
其“听华哥说红楼”系列讲座最初在“湘潭市一中教育集团公众号”连载,凭借通俗化的“学术随笔”风格迅速引发关注——解析“焦大醉骂”时,用“贾府的屈原”这一形象比喻消解阶级分析的晦涩;解读“小红攀高”时,以“好风凭借力”的清醒哲思勾连现实人生,让读者在熟悉的生活经验中触摸经典肌理。这种“化难为易”的传播策略,使其内容随后被《湘潭日报》收录连载,从校园走向城市文化空间,成为市民热议的文化话题。
针对不同受众,他的传播方式呈现层次化特征:面向学生群体,在《十几岁
高中生阅读与写作》等报刊开设专栏,紧扣“读经典,学写作”的定位,如分析“龄官画蔷”的细节描写对记叙文写作的启示;面向社会大众,在莲城读书会、湘潭市图书馆开展多场公益讲座,聚焦“青春的颂歌与挽歌”“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”“用一生治愈童年”等话题,并由文学延伸到现实进行探讨,让传统经典与当代生活产生共鸣。这种“分众化”传播,使红楼诗性既能滋养学生的文学素养,又能成为市民的精神慰藉。
作为语文教育名师,章新华的诗性教学理念不仅扎根本校,更形成可复制、可推广的教育范式,推动整本书阅读教学的革新。
其编著的《〈红楼梦〉导读》校本教材荣获湘潭市优秀校本教材一等奖,成为多所学校开展整本书阅读的范本。教材中“分回解读+讲座讲稿+附录工具”的三维结构,为同类教学提供了清晰框架——前八十回每五回一课时的精细划分,解决了“大部头阅读无从下手”的难题;1987年版电视剧片段与文本的对照设计,回应了“影视与原著如何结合”的教学困惑。这种“实用性与诗性并重”的编写思路,使其成为课标要求下整本书阅读教材的标杆。
其课堂实践更引发跨区域的教育共鸣。2019年,北京朝阳外国语学校教师来湘潭市一中交流,观摩其《红楼梦》选修课,对其教学环节高度认可,认为其“将诗性教育融入经典教学的创见”为全国整本书阅读提供了新思路。湘潭市“国培计划”骨干教师工作坊也以其教学案例为研讨核心,外地市中学语文名师工作室也邀请他讲学,使“诗性整本书阅读”理念从中学课堂延伸至教师培养体系,形成“教学—研究—培训”的良性循环。
章新华的传播工作本质上是一场“经典活化”运动,通过诗性阐释让《红楼梦》从文字符号转化为可感知、可参与的文化资源,延续其永恒生命力。
他善于挖掘经典中具有当代价值的诗性内核:解析“铁槛寺与馒头庵”时,引入范成大“纵有千年铁门槛,终须一个土馒头”的诗句,将富贵无常的主题转化为对现代物质主义的反思;阐释邢岫烟“浓淡由他冰雪中”的品格时,关联陶渊明“云无心以出岫”的意境,为当代人提供抵御浮躁的精神参照。这种“古今对话”让经典不再是博物馆里的文物,而成为滋养现实人生的活水。
更具突破性的是,他鼓励读者以创造性方式解读文本,参与经典再生产。在其影响下,学生余有仪、李星乐等在中国红楼梦学会等单位组织的全国“《红楼梦》整本书阅读”主题征文活动中获奖。在莲城读书会,他指导文学爱好者创造性排演小说中经典情节。这种“经典再创作”印证了他的理念:“诗性传承不是简单复述,而是让经典与每个时代的生命经验碰撞出新的火花。”
从报刊连载到跨校观摩,从教材编写到创意排演,章新华的努力让《红楼梦》的诗性突破时空限制,既成为高考改革背景下的教学资源,又成为城市文化的精神符号,更成为普通人感知美、思考人生的镜子。正如他在讲座中所言:“经典的生命力,在于每一代人都能从中读出自己的悲欢。”而他的工作,正是为这份生命力注入了永不熄灭的诗性火种。
章新华以“诗性之眼”(审美解读与创造力的双重维度)构建的红学传承体系,恰似在经典土壤中植入发光基因。当校本教材的“分回解码”遇见课堂的“读写共生”,当学术研究的严谨遇上大众传播的灵动,红楼的韵脚便踏出了穿越时空的舞步。这“长传”的韵——是学生笔下绽放的现代版“花名签”,是教师案头流转的诗意教案,更是地铁乘客从“沁芳”二字中品出的人生况味。真正的经典传承,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真空保存,而是让曹雪芹的墨痕化作当代人心的纹路,让大观园的月光依然照亮今人的精神庭院。当章新华教案中的一个注解化作某位学生十年后的创作灵感,当今天课堂里的某次仿写引发未来文化的蝴蝶效应,这便是诗性火种最动人的燎原之势——不疾不徐,却生生不息。
作者:吴广平
作者简介:吴广平,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,中国屈原学会常务理事,湖南省屈原学会副会长,汨罗市屈原学会会长,湘潭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名誉主席,湘潭市全民阅读协会副主席。
该文原载《潇湘晨报》晨视频及“学习强国”号